戴望舒《我用残损的手掌》
我用残损的手掌
摸索这广大的土地:
这一角已变成灰烬,
那一角只是血和泥;
这一片湖该是我的家乡,
(春天,堤上繁花如锦障,
嫩柳枝折断有奇异的芬芳,)
我触到荇藻和水的微凉;
这长白山的雪峰冷到彻骨,
这黄河的水夹泥沙在指间滑出;
江南的水田,那么软……现在只有蓬蒿;
岭南的荔枝花寂寞地憔悴,
尽那边,我蘸着南海没有渔船的苦水……
无形的手掌掠过无恨的江山,
手指沾了血和灰,手掌沾了阴暗,
只有那辽远的一角依然完整,
温暖,明朗,坚固而蓬勃生春。
在那上面,我用残损的手掌轻抚,
像恋人的柔发,婴孩手中乳。
我把全部的力量运在手掌
贴在上面,寄与爱和一切希望,
因为只有那里是太阳,是春,
将驱逐阴暗,带来苏生,
因为只有那里我们不像牲口一样活,
蝼蚁一样死……那里,永恒的中国!
这是诗人1942年在日寇阴暗潮湿的土牢里写下的一首情真意切的诗篇,抒发了诗人对灾难祖国由衷的关切和真挚的爱,同时也表达了对中国共产党领导下的解放区的向往。
诗的前半部分写“我”用“残损的手掌”深情地抚摸在敌人的铁蹄蹂躏下的祖国广大土地:“这一角已变成灰烬,/那一角只是血和泥”。接着,诗人无形的手掌触到家乡一片湛蓝的湖水,现时“微凉”的湖水与昔日“堤上繁华如锦障”的美丽春光形成强烈反差,表现出诗人对敌人践踏故土的无比忧愤。
为了使诗歌表达的主题不流于肤浅狭隘,诗人想象的世界由近拉远,由北到南,从长百山的雪峰、黄河的泥沙到江南的水田、岭南的荔枝、南海的海水。诗人选择每一地域中最典型的风景加以点染,它们既是人民的苦难与不幸的象征,又是侵略者罪恶的见证。“手指沾了血和灰,/手掌沾了阴暗”两句既是对上半段的总结,又与开头三、四行遥相呼应。
诗的后半部分仍在想象的世界中展开,描绘的是与前面灾难景象形成极大反差的心中渴慕的图景:那虽是“辽远的一角”,但山河完整无损,没有阴暗和血污。而是充满了温暖、光明和生机,“那里是太阳,是春”。与前半部分的哀怨、忧伤的基调相比,这一部分跳动着诗人按捺不住的快乐与激动;与前半部分意象快速流动的抒情相比,后半部分则显得安静而舒缓,使这首诗在感情的哀怨与欢快上得到了完美的统一,抒情风格显得变幻多姿。
在那个以狂暴的吼叫代替艺术的凝想的年代里,这首诗像一朵美丽而永不凋落的奇葩:意象高度凝炼而不晦涩,感受细腻而不暗淡,深刻的现实内容与现代抒情方式完美地交融起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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