二〇〇八年姥姥走了,这八年里我想姥姥,许多次梦里和姥姥相遇。
姥姥,我想你了!
每年清明节,人家都去扫墓上坟,只有我坐在家里和姥姥聊天。
姥姥,你在那边还好吗?
姥姥,你还穿着那件丝罗的大襟衣服吗?
姥姥,你手上那个金蝴蝶戒指还亮闪闪吗?
姥姥,我想你了⋯⋯
你走了以后,我写了本《姥姥语录》。六年过去了,这本书依然红火,读者对你那通俗易懂的语言多么喜欢啊!大家认识了一个善良、智慧、平凡、普通的老太太,一个鬼精鬼精的姥姥——我的姥姥。
我其实一直想写你、画你,只是离你太近了,总觉得伸不开胳膊蹬不开腿。你走了,远了,反而看你更清亮了。你年轻时说的那些“废话”,我都像宝贝一样“拾到篮子里都是菜”,有的都不用择,下到锅里就养命。那些萝卜、白菜不值什么钱,却是最顺口、最对胃的好东西。
你一辈子不唠叨,说话掷地有声,讲理。
你一辈子不动大气,平静如水,却冷暖分明,不烫谁也不冻谁。多吃一口你说饱了,少吃一口你也说饱了,心和身子都是富有余地的,怎么着都行,没什么不可以。我说你这是给别人以宽容,你说最宽的路还是留给了自己。
好多人看《姥姥语录》都哭了,你肯定得笑话他们,也肯定得笑话我,因为是我领着他们先哭的。我写你的时候就哭了,是看见那一阳台的月季花哭的。
姥姥,我想你了⋯⋯
还记得我们给你过的最后一个生日吗?全家老小围着你,我们争着跟你照相,你说照吧,这是最后一张相片了。姥姥,你知道你要走了啊?
你说过你没活够,你说这样的好日子哪有个够,我听了心疼。即使最富裕的日子我也觉得好日子刚刚开始,你该跟着我们一起过。现如今这么好的生活,你都没有享受到,这么繁华的景象,你也没有见过。姥姥,好日子里哪能没有你啊!
姥姥,我想你了⋯⋯
花开的时候想起你,挪着个小脚,拎着个小壶,每一片叶子你都不落下地给它们喝上口水,你说花和叶都是命,命连着命,少了谁都成不了个命。
饭桌上有了好吃的又想起你,粽叶上粘一粒米你也把它刮进碗里,你说收个粮食不容易,丢一粒就是丢一仓。
春节的时候,我更想你。想着你做的糖瓜,想着你蒸的发糕,想着你捏的属相,还有你炸的麻花,滚的汤圆,那份欢喜啊⋯⋯姥姥,你在的年才叫年!
我们都想你了,姥姥⋯⋯
夏天热,你说:“出出汗好,人要是一点儿不往外漏,那再怎么往里进啊?”冬天冷得缩手缩脚,你说:“要是不冷,哪还知道上牙得碰下牙,左手得搓右手啊?”
家里人多的时候你说旺兴,人少的时候你说清静。问你这么多孩子里你最喜欢谁,你说谁缺喜欢就喜欢谁。你是佛呀,姥姥!你说佛得供着,你供着佛,你不是佛。
夜里睡不着,翻出你的相片。想起你在世的时候,每天打扮得干干净净坐在窗前,真像是一位学者啊!如今只有在梦里才能与你相遇了,早上醒来哭湿了枕巾⋯⋯
姥姥,你在那边过得好吗?我不敢想。因为你从来不相信有那边,你说在这边过得好,在那边就过得好,在这边过得不好,在那边就过得不好。你整天说的都是绕口令一样的大白话,绕来绕去都是些人人明白的理儿,可是做起来往往就不太情愿。
我有时幻想你其实没走,姥姥,你还待在家里,家里的好些事你还在指点着,家里的好些人你还在帮衬着。就连我录《等着我》,你也坐在观众席里看着我。想着你还跟我们在一起,我心里就很踏实。
姥姥,你走后,家里发生了很多事。虎子上高中了,学习特别好;倪妮结婚了,生了两个儿子⋯⋯你高兴得嘴都合不拢了吧?
姥姥,因为想你,我开始画画了。那些小鸡啊、花草啊,都是我小时候在你的锅台上画过的。你说过,你外甥(山东等地称外孙、外孙女为外甥)小萍干啥都行,都是好样的。我就是在你的夸奖下长大的,我如今真的什么都行,姥姥,你说对了。
姥姥在有多么幸福,有谁知道?!
姥姥,我想你了⋯⋯